作品相關 (4)
關燈
小
中
大
帶了濃重的嗜血妖嬈。
和寧眸子驀的睜得老大，臉色慘白，手中瓷杯劇烈顫抖兩下，啪一聲摔個粉碎。掛在天邊微殘的月淺淺藏進雲裏，暈暈的光照進亭子，詭異陰森的空氣在亭中凝固，端莊淑雅的和寧已哆嗦的不成樣子，指著她的手結結巴巴：“你…你不是…人？”“啊，你說的對，”點秋好整以暇緩緩擡起變得透明的手指，唇邊綻開的笑好像黃泉路邊妖艷盛放的彼岸花：“公主你看，虧心事做多了總會遇見鬼的。”
那廂已經整個兒癱在地上軟成一團，顫顫張開嘴卻發現喊不出聲兒來，且周圍的人早已被自己遣走了，身邊半絲兒人氣也沒有，真是自作孽不可活。點秋繞過石桌蹲下身，一只手閑閑托起她的下巴，慵懶道：“我本不想怎樣，可奈何和寧公主窮追不舍，蒼蠅一樣甚是討厭。”她唇角揚起戲謔的笑，“我胸口中的那一劍怎麽來的，你我心知肚明…和一個長你幾千歲的鬼女比腦筋，你還嫩得很。”和寧瞳孔散亂，聽得這句話眼睛險些翻了白，點秋手一翻，兩指捏住她的下巴：“看著我。”
和寧滿臉淚痕，只死死咬了抖抖索索的唇，一副十分的端莊樣貌搞得十二分狼狽，半天終於哆嗦出三個字：“你…不能…”“哦？”點秋挑挑眉，“不能什麽？不能照樣在你胸口捅個窟窿？”話語雖輕飄，眸間血色卻漸濃，輕笑一聲：“自然，你的血還不配沾在我手上。不過，”她拿開捏著她下巴的手，在和寧臉上拍了拍，“若你還想整出什麽幺蛾子，我也顧不得手會臟。”
和寧死死盯著她，顫抖的話也說不出來，恐慌的眸子裏竟還有了一絲恨意，點秋好笑的翹翹唇角：“唔，看來還是得教訓教訓，方能長長記性。”
點秋辰（七）
衛承幾近子時才回到府中，卻聽得院裏一片嘈雜，跑過來的小廝慌慌張張趴到他跟前：“將軍，夫人…夫人落水了…”“什麽？”他急急下馬，“點秋呢？她怎麽樣？”那廂把頭埋的更低：“不是墨姨娘…是，是和寧公主…”衛承神色一松，半晌，淡淡道：“人可救上來了？”“現下正在橋邊，將軍快去瞧瞧罷…”
橋邊幾盞燈籠投下幢幢雜亂的影子，幾個嬤嬤急得不行：“夫人，您且先允我們扶您回去，外頭太涼了…”和寧不答話，只死死抱住橋欄，拼命搖著頭，剛披上身的棉襖很快抖落到地上，幾縷頭發濕噠噠黏在蒼白失色的臉上，瞳色驚恐散亂，渾身發著抖，半分沒了平常的高貴嫻雅，好像從湖底爬上來的慘死的水鬼。片刻後眼睛觸及到衛承的一雙雲靴，身上終於有了一絲活氣，哆哆嗦嗦看他一眼，指著旁邊的點秋叫喚：“夫君救我！”衛承走到點秋旁邊解下自己的披風給她披上，神色涼涼沖幾乎發瘋的和寧行了個禮：“夜裏涼，既已經沒事便請公主回去罷，莫白白著了風寒。”和寧仍死死扒著石欄桿，慘紅了一雙眼，滿面淚痕顫抖著喊：“她是個鬼！要來索我的命！你，你還…”衛承眉峰微蹩，沖幾個嬤嬤道：“怎麽回事？”帶頭的嬤嬤趕忙俯下身：“老奴…老奴…”支支吾吾卻說不出一句整話來。點秋裹了裹身上的披風：“這事兒怪不得她們。公主今日夜裏來看我，說天氣和暖了，邀我一同飲茶賞月，又道姐妹間說些體己話，屏退了下人…回去時我身子還有些虛虛的，便落在了後頭，可橋上點的燈不知為何熄了，黑黢黢一片，公主想是走的急，絆在了湖裏，幸而小廝們轉來巡夜…”和寧顫著嗓音打斷她：“我沒有…有鬼！有鬼來害我！”點秋往他胸前靠了靠，噤著聲沒說話。衛承攬住她的肩膀，吩咐橋邊小廝：“把公主請回房，找個大夫來瞧瞧。”
衛承看著架著和寧的兩個小廝走遠，輕聲對點秋道：“外頭冷，回屋睡吧。”“嗯。”
翌日陽光散散照到床頭，點秋迷糊眨眨眼從被窩裏爬起來，正瞧見衛承正拿了鹿皮帕子擦著方天戟，索性托了腮靜靜的看。半晌，衛承回過頭來：“在看什麽？”
點秋吃吃笑起來：“看你好看啊。”
衛承放下帕子傾身到她跟前，嘴唇印上她的額頭，片刻道：“我若走了，在府中等我回來。”
點秋小小的身子輕輕一顫，擡起眼：“你要去哪？”他揉揉她的發：“去咱們初見的地方。”“什麽時候走？”“三天後。”點秋沈默半晌，攬住他的腰：“我等你回來。”
兩個人不知何時溫情綣綣纏綿到一塊兒，床帷落下，方天戟在案上閃著泠泠的光。其實涼暖交織，所有極端對立的感情之間，中間隔的不過一層薄薄的窗紙，情意越深越脆弱，比如愛，比如恨，越親密，越疏遠。
穹澧拍拍又要上戰場的衛承的青駒馬，馬只輕輕搖搖尾巴，再沒別的反應。人鬼終究殊途，況且他既已身許黃沙，如何予她宜室宜家。
興許這是最好的機會。他也已經等了太久。
是夜一代鬼君潛入了一國公主的廂房，也不知嬤嬤們給她灌了多少安神湯焚了幾爐安息香，竟還讓她睡下了，穹澧饒有趣味看了半晌，化作一縷青煙潛入和寧夢裏。
“幫我得到墨點秋，自然便沒人再與你搶衛承了…”
離衛承出征沒有兩天了。和寧起來時眸中已一派清明，看來鬼君還是有兩把刷子的，至少安撫人心的本領不錯。被安撫的像是正常人的和寧神色定定在房中梳妝打扮了一下午，披上平日裏三年朝聖一穿的冠冕霞帔，吩咐丫鬟道：“去找將軍，告知他亥時來假山後小廊亭，來見他夫人最後一面。”
月亮很快高高升起來，府中靜謐如水，衛承只以為和寧要搞些一哭二鬧三投湖的計倆，不想出征前惹出什麽麻煩，夜裏如約到了小廊亭。卻瞧見一聲華麗正裝的和寧正靜靜端坐在石凳上。
聽到腳步聲，和寧回過頭來，笑的溫婉：“夫君，你來了。”衛承徑直行了個禮：“公主有何吩咐？”和寧苦笑一聲：“你何必總如此生疏的待我，君君臣臣，倒滴水不漏。”見衛承不搭話，抿了口茶繼續道：“今夜和寧找您來，只是想請將軍陪和寧看出戲。可若話不說狠些，將軍必定不肯賞和寧這個光。”說著從寬廣朝袖中掏出一面銅鏡遞給他。
衛承微微蹩眉接過，鏡面正對著石橋，清清楚楚的映出橋上兩個人的影子。
紫衣姑娘散開的長發委地，一只手懶懶撐在橋桿上托著腮，似笑非笑的看著面前的黑袍男子，月光下投成一對欣長的影子。那樣絕世傾城的女子，是他從未見過的點秋。她正和另一個他不相識的男子的影子同時出現在一個小小的鏡面上，晃得他的眼狠狠花了花。
點秋唇邊輕笑若隱若現：“小叔叔事務繁多，竟仍有時間來關懷晚輩…不知鬼界那些老人們作何感想…”穹澧只脈脈望著她，眼中氤氳的情緒波濤洶湧，半晌緩緩擡起手，指尖剛觸及到她耳畔的發梢，點秋已然別過頭去：“點秋早就告訴過小叔叔以後別再來了，小叔叔如此，實在讓點秋為難。”
穹澧微微向前傾身看身上若有若無的莫名香氣彌漫到她神識裏，眼前景象不知怎的變的有些模糊。他突然緊緊把她摟在懷中：“小叔叔這個稱呼不是你的盾牌，是你的傷疤罷，你一次次揭開它，好控制自己不和我在一起，可是我何時與你真真有叔侄關系了呢，你心裏也清楚，為什麽就是不能跟我回去呢，我答應你，回去之後我們便成婚，我們一起執掌鬼界，比委屈在將軍府不是好多了嗎，別再離開我，點秋…”點秋只覺得靈臺渾渾噩噩，想推開他卻使不上力氣，臉上也再攢不住戲謔的酒窩，使出最大的勁兒搖搖頭想讓自己清醒一些，動作卻輕緩綿軟，微微睜開的眸子迷離忽閃，遠遠看上去卻像是淚眼朦朧的傷情神色。
那鏡子誠然不是普通的鏡子，鏡中兩人衣料的摩擦聲和點秋微微的喘息都聽得清清楚楚。衛承身子狠狠一晃，一口血卡在喉中，粘稠甜腥。月全部隱到雲裏，手中一方銅鏡哐啷一聲砸在地上。好像過了月轉星移的時光，他終於從假山後步出，身子卻搖搖欲墜，眼中釀滿了不可言說的滔滔怒火，雙唇依舊涼薄，半晌艱難的冷冷開口：“墨點秋。”
點秋靈臺好像刮進一陣颶風突然一派清明，眼睛倏地睜大，猛的回過頭來，正對上他的釀滿了滔滔怒火的眼。
…為什麽…怎麽會…看得到。
她腳下震驚的踉蹌兩步，被穹澧摟的死死的，卻沒有力氣掙開，眸色掩飾不住的慌亂不安和不可置信，忙開口想解釋，卻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可有什麽好解釋的呢，這本就不是誤會，本就是她騙了他，她一直在騙他。
那一夜她躺在他肩窩裏聽他說：“任何人都有可能騙我，除了你。”
好像熬過了滄海桑田的時光。衛承至始至終只喊了一聲墨點秋。
她出神望著他決絕轉身離去的背影，站在石橋上楞了很長時間，夜裏涼風嗖嗖吹過耳畔，她聽到自己喃喃：“至少，名字是真的，心意也是真的啊。”可衛承不能聽到，也不會再相信她了。
穹澧手刀恰到力度的砍在她脖子上，順勢攬住軟下去的點秋，輕聲道：“你知道的，除了你，沒有誰配做上鬼後這個位置，除了我，也沒有誰配的上你。”他凝望著她緊閉的眼，唇角勾出一絲笑意，“而現在，你總該能隨我回去了，點秋。”
落華寂（一）
穹澧橫抱著點秋走到小廊亭，和寧撿起那面銅鏡遞給他，穹澧打量她一眼：“你這樣子…倒是用心。”和寧扶一扶發上金釵：“今天也是您的大日子呢，”她揚起臉望望天上冷月，“昨日那場夢後我想，大概人和鬼，我和您，都是一樣的罷。”
穹澧輕笑一聲：“只是你和我一樣，不擇手段。”和寧眉尖一挑：“哦？”
待一天後，衛承離京。
他一早便婉拒了朝廷給他安排的鋪張排場，和回來時一樣只簡單帶了幾個隨從，出城門時天才蒙蒙亮，青駒踏著蹄子嘶鳴兩聲，正待出發，身後一聲疾呼沖到耳裏：“將軍留步！”是府中車夫的聲音。
衛承一派冷漠神色，抖抖韁繩準備徑直離開，奈何那馬車沖的太快，自己還未向前走兩步便被車子堵住了去路。果然車內伸出一雙素手把車簾撩起。
和寧神色有些許哀戚，許是好不容易搞走了情敵，自己的丈夫出征都不知會自己一聲，還是要離開。她沈默半晌終於溫婉道：“夫君…你一定要平安回來。我等你回來。”
那日在榻上她攬住他的腰：“我等你回來。”
衛承握著方天戟的手一緊，一陣破風聲響起，戟尖瞬間抵上她的喉。車夫嚇的差點翻下車。和寧險些攤在車裏不可置信：“衛承…你要殺我？”他冷冷收回戟去：“不敢。”幾絲血跡蜿蜒上她雪白脖頸，她無神苦笑兩聲：“走吧。”
車夫抖抖索索調轉車頭，路面微有塵土翻楊。從邊疆到上京，原來兜兜轉轉一圈，最後仍然回歸原處。
一行人快馬加鞭，到得駐邊只用了半月時間。前些日子曉得衛將軍要回來，搞得大家都很激動，在他們心裏衛承一來似乎便有了安身保命的希望。興許當自己被苦痛挫折折騰的欲仙欲死時方能反應過來其實百無聊賴也算個不可多得的好東西。
營帳內燈火燃的很旺盛，副將提了兩壇子酒簡單給衛承做個相迎。唔，衛將軍果然還是那個冷面將軍，得說點什麽暖暖場。
副將把酒壇擺在案上坐到衛承對面調侃道：“呦，怎麽就老兄你一個人回來？那女娃兒的小營帳我們可還都留著呢。”衛承扒開酒壇的蓋子沒搭話。副將笑著把粗瓷碗遞過去：“我想差了，女娃要是跟來自然也是和你住一處嘛…”
他仍猶自打著哈哈，衛承已經推開碗端起壇子往喉嚨裏大口灌開了酒，烈酒灼灼穿過喉腔，不過片刻一股熱流源源不斷沖到靈臺裏，帶著迷離窒息的快感，直到瞠目結舌的副將沖上去硬把酒壇子卸下來，衛承神色看不出什麽異樣，只手肘撐著桌案輕聲道：
“她是鬼…我聽說人死了也會變成鬼，興許還能去找她…”他突然加重語氣，“那我倒不如死在戰場上。”不明緣由的副將只聽清後面一句，手猛的一抖，酒壇啪一聲摔在地上，所剩不多的酒水混著碎陶傾在沙土裏，不多時便滲的無影無蹤。
果然，覆水難收。
彼時點秋正安靜呆在穹澧的崇華宮，大紅喜服就擱在床榻旁邊的桌案上，穹澧走過來坐到她身邊柔聲道：“旨意已經傳下去，三日後便行冊封禮，這幾天你好好歇歇。”點秋只無聲看著窗外，他繼續道：“那喜服為你準備了四年，你可看過了？”點秋終於收回眼，笑裏帶了輕蔑的意味：“勞鬼君費心。”穹澧斂下眉眼：“總之你墨點秋是我穹澧的，別人不配得到。”點秋無奈笑出聲來：“你何必一副癡情模樣，費這些周折不過為了我是前鬼君的嫡長孫女兒，只有娶了我你這鬼君才名正言順罷了，我們知根知底，你也不必擺出這幅模樣讓我惡心。”
她這話說的極重，穹澧身形一晃：“就算當初你還不屬於我，義父還是將君位傳給了我，我娶你，不單是因義父繼大位者迎嫡女的遺願，而是因為…我愛你。”
原來鬼族承位是嫡長子繼承，而前任鬼君的嫡長子只留下點秋一女便因病身死，規矩便有些辦不妥，為正統血脈，點秋祖父便擬了一旨，將來無論誰繼位，鬼後只能是點秋。這便絕了他其他兒子們承位的機會，除去早年收養的棄鬼穹澧。且穹澧確確有經世之才十分入得老鬼君和一幹臣子的眼。事情巧合得好像是天意安排。
然而這旨意點秋只當她爺爺老糊塗了，他怎確定她就一定生的出兒子來挑下下個鬼君的擔子，可朝上那起子老臣都當了真且當的特別真。不明覺厲的點秋悄悄尋了小叔叔穹澧來問：“小叔叔，若你將來娶親，你想娶個什麽樣的人？”穹澧看著她稍許稚嫩卻無比認真的眸子：“自然是我愛的人。”點秋大大松了口氣。
可待穹澧五百年後承位，卻大張旗鼓的真要娶她。點秋訝然且無法，只得悄悄遁了。彼時她早已褪去青澀模樣，凡事自然有自己的主意，穹澧屈服於老臣的壓力，她走了才是最簡單利落的法子。
奈何穹澧窮追不舍，即使她有了衛承，還是鬧成了現下這個模樣。
“我想睡了，”點秋別過臉，“小叔叔請回罷。”“你今早兒才起來。”“…”
他突然握住她的手：“你知道的，我對你的感情不比衛承對你的少。”
“我不知道。”
穹澧剛無聲步出殿門，一個小探子便湊到耳前來，“他要出征？”穹澧揚起嘴角，眉間戾色盡顯，“很好，借這個機會盡快送他入輪回，能損了魂魄最好，也省得來世繼續為人…唔，斷魂刀是最合適的。”探子神色一稟，接命退了下去。
三日後點秋任由一群小宮娥層層套上大紅喜服，如此熱烈的顏色，襯著瑩白的肌膚和精致的五官，卻顯得愈發清冷寂涼。“披羅衣之璀粲兮，珥瑤碧之華琚.戴金翠之首飾，綴明珠以耀軀。和寧有句話說的不錯，只有正正的大紅才配的上你的絕色。”穹澧輕笑著進來拉住她的手，“我們出去罷。”發間步搖清脆叮當兩聲，點秋將手從他掌心抽離：“鬼君那夜給點秋下的枕水香餘毒未散，現下沒力氣去應付排場。”
穹澧腳下一頓，卻沒搭話。她頰上帶著淡淡嘲諷的酒窩晃入他眼中：“鬼君還怕點秋會逃？”“…自然不會。”她盈盈伸出手：“那便把解毒茶拿來。”
此刻衛承正在沙場激戰正酣，雖著了一席純白戰袍，卻還滴血未沾，直到天邊遠遠出現一個黑影。青駒馬躍起前蹄嘶鳴兩聲，馬蹄慌亂地蹋錯了步子，前方一把長矛刺來正中肩頭，鮮血滲出來染紅今日他為自己準備的素白喪衣。
冊封禮畢，點秋端了一壺酒從裏敬到外，眼見就要摸得殿門，卻被穹澧拉住。點秋笑的清麗端莊：“君王理應雨露均沾，恩澤被陂。”她踏出半步，神色微訝，“門外怎得守了這麽多侍衛？他們也怪累的。”殿裏不知哪處傳來一句調侃：“君上可是如此舍不得王後？一步也不讓離開呢。”殿裏哄哄笑起來。
點秋已然趁亂抽出袖子端了一盞酒盈盈走到門外沖侍衛笑道：“今日是君上的大日子，大家同喜。”
看那一幹侍衛一個個直了眼睛，點秋眼波微轉，唇邊帶了不明笑意，素手一傾，一杯酒盡數倒在地上。
落華寂（二）
一瞬靜謐間點秋已然騰身到半空，廣袖輕揚，戾氣化了無數銀針飛出，身下侍衛頃刻倒了一片。聽得外面侍衛接連倒地的聲音，穹澧瞳孔猛的一縮，沖出殿外。
點秋一身華裳在停在空中，冷冷看著嘈雜的人群，好像開在冰雪間的業火紅蓮。穹澧的眼神幾乎要把她凍成冰疙瘩，身形微動。她拔下發間步搖抵在喉前語音涼涼：“我看你敢過來。”
穹澧驚促的腳步硬生生停在原地。
點秋輕笑一聲，頰上酒窩不可言說的冷艷明麗，頸間鮮血滲出染紅她穩穩執著赤金步搖的指尖，閉眼片刻，決絕轉身飛遠。
時過正午，六月裏沈寂悶熱的空氣在戰爭間彌漫。
衛承制住些許狂躁不安的青駒馬，肩頭鮮紅的血洇開一片，映著他雪白的長袍開成詭異淒艷的大簇石蒜花，方天戟背在身後，眸光冷森森投到遠遠持刀走來的鬼將身上。周圍雜七雜八躺著喪命在他戟下的敵兵。
一人一鬼距離越來越近，鬼將手中長刀煞氣繚繞，他眉峰微挑，輕笑一聲：“他派來索命的麽？來的很是時候。”
原本他就沒想活著回去。事情從沙場中開始，也合該在沙場中結束。
可他既是凡間將，馬革裹屍才是最合理的祭奠，若白白死在鬼族還是情敵手裏就太過窩囊，得放點血撈回本兒才好。正想著，那一聲未吭的鬼將已經騰起身，直直劈向他的面門。他側身避過，方天戟在空中劃出繁覆淩厲的刃花，生生迎上一擊，冷兵相交撞出鐘鳴般的聲響，那鬼將身形震的在空中晃了兩晃，不可置信的看向他冷冰冰的眼，他輕蔑一笑：“承讓。”
飄悠悠兩個字好像激怒了那枚兢兢業業的殺手，刀鋒一轉重重朝他脖頸砍過去，兩個殺氣重重的身形糾纏在一塊兒，若說飛沙走石也許有些勉強，但也足以讓人見之膽寒，方天戟已吸足了大半日的血，一番淋漓打鬥下來，竟迎著刀刃的煞氣隱隱散出白光。
可衛承畢竟是個凡人，且一連征戰數日，身上還帶了傷。對方的攻勢越發淩厲兇猛，步步都是致命的招數。
衛承終於不察失手半招，電光火石間長刀已沖他心窩兒飛刺過來，他手掌微微一松，逾百斤的玄鐵戟順勢脫開他的手朝著那鬼將迎上去，自己的身形卻分毫未動。
他已準備承了這一刀，興許這一刀下去，自己便順理成章不必再為將為人了罷。可就在那把刀紮進自己胸膛的前一瞬，卻飛來一抹紅色的影子把他擋在身後，伸出素手硬生生把刀握住，手心劃出深可見骨的口子，鮮血泊泊溢出染紅黑氣繚繞專為鬼界死犯行刑的斷魂刀。
這次衛承的方天戟卻沒能收的住。
戟尖泛著泠泠的白光向前呼嘯而去，撕裂點秋將將愈合的傷口，從前胸刺出，點秋皺眉悶哼一聲，一口艷紅的血噴在衣領上。衛承瞬間全身被凍在原地。一縷紫發從背後斷開，飄散在風裏。
鬼將已嚇的松了刀柄，整個兒癱倒在地上，兩條腿抖得不成樣子，話都說不完整：“王…王後…”點秋手中斷魂刀哐啷掉下去，鮮血不斷從指尖滴落，半晌艱難從齒間迸出一個字：“滾。”
仿佛全身的力氣都被抽離，像一只斷翼的火鳳直直摔在青駒馬上，被衛承一把摟在懷中，插在身體裏的方天戟從胸膛墜下，直直插入沙土裏。
衛承臉色白的好像一張薄紙，幾乎控制不住輕顫的嗓音：“點秋…點秋…”
點秋極力攢出一個柔柔的笑，尚在流血的指尖輕輕拂上他幾近透明的臉：“沒事的，凡物傷不了我…你，你別嚇自己。”可她明明感到自己身體裏生氣在不斷流失。
兩人都不知情，那方天戟裏凝了青丘白澈歷劫前全部的仙力和修為，方才沾了鬼血，封印被化開，仙力已然外洩。
衛承緊緊盯著她越發顯得沈重的眼，低下頭緊緊貼住她冰涼的臉頰，一向深沈的眸子裏掩不住的慌亂無措：“點秋…別睡，我求你別睡…我帶你回家…”
點秋的手從他眉眼前垮垮墜落：“你恨我騙你，可你有沒有想過，我之所以把自己做成那樣的女孩，其實…其實是因為我想讓你快樂。我覺得我既能把自己做成你愛的樣子，也一定能成為你愛的人。興許…興許我也沒發現，所謂真實的我不過是個鬼殼子…心底裏就是從前你身邊的那個墨點秋呢，”她漾在唇邊的笑淒艷而無力：“衛承…你說，哪個才是真正的墨點秋，哪個才是你想要的墨點秋？”
衛承閉眼沈默半晌，將她樓的更緊：“不管你什麽樣子，都是我愛的墨點秋。”
點秋瞥見自己漸漸透明的手腕，悄悄把它隱在袖中，輕聲道：“可惜我僅有這一世的機會…衛承，我拜托你忘了我罷…且讓我離開的安心些…”好像全身的血液都被凝固。他楞楞望著她。點秋閉眼狠心繼續說下去，“我是鬼界的王後，可你不過凡間一國的將軍而已。之前你犯糊塗，但我從未當過真，不過在塵世裏隨便游歷一回罷了…衛承，你忘了我吧。”
可惜我只有這一世的機會來愛你。
衛承搖搖欲墜的身體狠狠一晃，半晌握住她的肩狠狠道：“你全是在胡說…我心裏清楚，沒有誰比你更愛我，你是我的妻子，”他喉嚨裏頭一次低低哽咽出來，“你跟我回家。”
點秋的眼緩緩闔上，劃出兩道淡淡水痕。
他懷裏的人越來越輕，最後終於消失在風裏，只留下一席染血的大紅喜袍。
初是紅顏芳華，最末不過枯骨成沙。
黑黢黢的夜裏，一只影子從死屍中無聲掠過，世人稱讚不絕的玄鐵戟就此絕跡。
半月後急報傳入宮中，懷遠將軍衛承戰死沙場，屍骨不尋。府中和寧得到消息，當晚在後院投水殉了情。
至此，落華鏡中畫面一圈圈淡去，歸於平寂。
夢斷浮生
事情大概能讓人推個十之八九，可嘆老天爺的邏輯實在讓人說不清。用一段傷情換得一次飛升，可天下偏偏多的是愛美人不愛江山的主兒，譬如穹澧，譬如衛承。
如此一來，此種歷劫的意義該有多麽雞肋。
衛承身死，魂靈自然要回歸本位。元神在當初下界為人的若水之濱恢覆意識。一段情傷過往後，他仍是青丘白澈。
我常常在想倘若沒有點秋，以穹澧的才幹興許能帶著鬼界子民進入下一個太平盛世。再者仙鬼兩族雖長久不和，卻實在沒到兵戎相見的地步。只能說要麽這鬼君忒至情至性，要麽便是那日逃回去的鬼將忒能胡說八道，以至於穹澧將點秋的死全部歸結到衛承身上拼了命也要讓他魂飛魄散。
史冊中記載的文字和腦子裏的思緒捋吧捋吧，終於靈臺得以一片清明。
絲毫不出意料之外的，穹澧得到方天戟，順著它的靈氣和保存的仙力找到青丘白澈那裏並不難，且白澈回到若水之濱的消息傳到九重天，帶動的仙族一幹人士都挺激動，試想仙族裏好幾個萬兒八千年都碰不到機緣來修出半個上神，一旦修出來就顯得彌足珍貴。
可鬼族卻在這茬口不知天高地厚的在若水挑了事情，還是為了一女子，簡直討打。天君氣的大手一揮，那就打吧。奈何打起來就沒了結果。大約大家都沒料到穹澧如此認真，小戰愈演愈烈成了大戰，最後更是愈發不可收拾。若水一戰所過之處荒涼淒慘，仙族鬼族兩敗俱傷，可那執著鬼君仍糾纏不休，令人咋舌。
果然老天爺沒那麽仁慈。
不知戰爭打過了多長時間，也不知白澈忍了多長時間，最後終於忍無可忍，大開殺戒。
此後折雍告訴我，他後來聽青丘的老人講，白澈當時一把冷劍橫在穹澧喉前，聲音不可言說的悲慟森冷：“她為何身死，於我而言已經不重要了，只是你我，都不配再活著。”
然不知為何白澈最終還是留了他一條命，雖不是為正史所承認的命。是不是白澈的手下留情，沒人說得清。總之穹澧被活著鎮在寸草不生遍地腹蟲的羽山，是承了天君的命，承了白澈的情。
也許他沒想到的是，萬年後他以命為引練成攝魂術來做最後的了結時，白澈早已自毀了元神魂魄，和一席染血的嫁衣一同合葬在了前丠。
無論如何，點秋是老天安排在白澈身上的一個劫，或者至少也是這個劫的一部分，天意註定了這段情意不得善果。不過換句話說，白澈渡劫後回歸本位尚且飛升了上神，也算是老天賜他的善意且難得的機緣。可點秋卻是真真正正魂飛魄散了，她自己牽扯進來，白白受累，最後什麽都沒留下。
奈何白澈熬過了天意，卻躲不過人情，終是和點秋一起灰飛煙滅。
凡塵一世，不過浮生一夢，然還是有人因夢斷了浮生。
折雍聽了我的邏輯見解，半天沒出聲。宮司命的聲音突然在門外響起：“小姑奶奶，已經一天一夜了。”
折雍終於回過神：“卿音，我們出去吧。”
門外盡職盡責的宮司命頂著兩只黑眼圈打了個哈欠：“你們終於出來了。”我疑惑道：“沒人不讓你睡啊。”他白我一眼：“你們沒出來我怎麽敢睡，萬一出了事怎麽辦？”我打個幹哈哈：“怎麽會怎麽會…”那廂把肩頭睡的死死的白鸚哥兒拽到懷裏，沒好氣道：“小沒良心的…我在宮裏北廂收拾了兩間房，趕快回你們屋裏睡覺去。”
果然窗外天色已漆黑。
折雍再次道了謝，和我一起往北廂去了。路上不時有星子從腳邊閃過，投下十分活潑的光點，看著頗有趣。想來現下宿天院裏也應是這副光景，初初沈沈的心往上提了一提。
只是不知蕭然現下在哪。三日未見，我很想他。
司命困得不行，只草草給我們指了指路，我看他困得不行，才發現自己也困得不行，一只飛禽竟還不如走獸方向感強些，便隨了折雍渾渾噩噩的走，腦子裏全是蕭然的身形模樣，更無暇顧及哪裏是北。終於遠遠看見前方廂房裏透出來的燈光，只想趕緊縮到被窩裏。
待踏進了門，就要撲進被子的懷抱時，折雍突然拉住我的袍袖。我不明所以地轉頭望向他，那廂沖我笑笑，收回手認真道：“這幾日卿音所言所做…折雍方才想，可惜你是個女子，”夜裏風吹起他瑩白的衣角，“幸虧你是個女子。”
說罷便轉身往隔壁廂房裏去了，留下我一人在門口一臉茫然。
信使因
今兒早上迷迷糊糊醒來，拾掇拾掇推開門時，正看見一身白裳的折雍兄坐在回廊的欄桿上等著，忙踱步過去笑著打招呼：“折雍哥醒的好早。”那廂疑惑地擡頭望了望升到頭頂的日頭：“早嗎？”
“…”
他輕笑著看我一眼，陽光灑在白裳上像鍍了一層淡金色的光華，慢悠悠起身向我道：“卿音，我們回去罷。”我心中小小激靈了一下。蕭然怕是還待在九重天呢，現下我正巧還能去尋他一尋…
想到這裏，我擡頭對上他溫文爾雅的眼：“折雍哥，我就不回青丘了…”他稍稍一楞，出聲打斷我：“為何？翎叔現下還在青丘…”“啊…這個我自然曉得，”我打著哈哈，“只是突然想起自己在宿天院還有些事情，折雍哥且自己先回去，到時候給卿音父君帶個話罷…也省得他擔心。”
這個思家的孩子呦，聽我說不回去急得跟什麽似的。
他沈默半晌，道：“好。”覆而又添上一句：“那我先送你回宿天院。”
然兩人還未到得院門先聽到了一陣嘈雜聲。
我疑惑且擔憂的走過去，莫不是宮汎離趁我不在，和三哥在院裏拆房子罷…
有句話怎麽說來著？家醜不可外揚。
思及此我忙笑呵呵把折雍兄送走，方松了一口氣。
果然我此舉很有先見之明。片刻後自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和寧眸子驀的睜得老大，臉色慘白，手中瓷杯劇烈顫抖兩下，啪一聲摔個粉碎。掛在天邊微殘的月淺淺藏進雲裏，暈暈的光照進亭子，詭異陰森的空氣在亭中凝固，端莊淑雅的和寧已哆嗦的不成樣子，指著她的手結結巴巴：“你…你不是…人？”“啊，你說的對，”點秋好整以暇緩緩擡起變得透明的手指，唇邊綻開的笑好像黃泉路邊妖艷盛放的彼岸花：“公主你看，虧心事做多了總會遇見鬼的。”
那廂已經整個兒癱在地上軟成一團，顫顫張開嘴卻發現喊不出聲兒來，且周圍的人早已被自己遣走了，身邊半絲兒人氣也沒有，真是自作孽不可活。點秋繞過石桌蹲下身，一只手閑閑托起她的下巴，慵懶道：“我本不想怎樣，可奈何和寧公主窮追不舍，蒼蠅一樣甚是討厭。”她唇角揚起戲謔的笑，“我胸口中的那一劍怎麽來的，你我心知肚明…和一個長你幾千歲的鬼女比腦筋，你還嫩得很。”和寧瞳孔散亂，聽得這句話眼睛險些翻了白，點秋手一翻，兩指捏住她的下巴：“看著我。”
和寧滿臉淚痕，只死死咬了抖抖索索的唇，一副十分的端莊樣貌搞得十二分狼狽，半天終於哆嗦出三個字：“你…不能…”“哦？”點秋挑挑眉，“不能什麽？不能照樣在你胸口捅個窟窿？”話語雖輕飄，眸間血色卻漸濃，輕笑一聲：“自然，你的血還不配沾在我手上。不過，”她拿開捏著她下巴的手，在和寧臉上拍了拍，“若你還想整出什麽幺蛾子，我也顧不得手會臟。”
和寧死死盯著她，顫抖的話也說不出來，恐慌的眸子裏竟還有了一絲恨意，點秋好笑的翹翹唇角：“唔，看來還是得教訓教訓，方能長長記性。”
點秋辰（七）
衛承幾近子時才回到府中，卻聽得院裏一片嘈雜，跑過來的小廝慌慌張張趴到他跟前：“將軍，夫人…夫人落水了…”“什麽？”他急急下馬，“點秋呢？她怎麽樣？”那廂把頭埋的更低：“不是墨姨娘…是，是和寧公主…”衛承神色一松，半晌，淡淡道：“人可救上來了？”“現下正在橋邊，將軍快去瞧瞧罷…”
橋邊幾盞燈籠投下幢幢雜亂的影子，幾個嬤嬤急得不行：“夫人，您且先允我們扶您回去，外頭太涼了…”和寧不答話，只死死抱住橋欄，拼命搖著頭，剛披上身的棉襖很快抖落到地上，幾縷頭發濕噠噠黏在蒼白失色的臉上，瞳色驚恐散亂，渾身發著抖，半分沒了平常的高貴嫻雅，好像從湖底爬上來的慘死的水鬼。片刻後眼睛觸及到衛承的一雙雲靴，身上終於有了一絲活氣，哆哆嗦嗦看他一眼，指著旁邊的點秋叫喚：“夫君救我！”衛承走到點秋旁邊解下自己的披風給她披上，神色涼涼沖幾乎發瘋的和寧行了個禮：“夜裏涼，既已經沒事便請公主回去罷，莫白白著了風寒。”和寧仍死死扒著石欄桿，慘紅了一雙眼，滿面淚痕顫抖著喊：“她是個鬼！要來索我的命！你，你還…”衛承眉峰微蹩，沖幾個嬤嬤道：“怎麽回事？”帶頭的嬤嬤趕忙俯下身：“老奴…老奴…”支支吾吾卻說不出一句整話來。點秋裹了裹身上的披風：“這事兒怪不得她們。公主今日夜裏來看我，說天氣和暖了，邀我一同飲茶賞月，又道姐妹間說些體己話，屏退了下人…回去時我身子還有些虛虛的，便落在了後頭，可橋上點的燈不知為何熄了，黑黢黢一片，公主想是走的急，絆在了湖裏，幸而小廝們轉來巡夜…”和寧顫著嗓音打斷她：“我沒有…有鬼！有鬼來害我！”點秋往他胸前靠了靠，噤著聲沒說話。衛承攬住她的肩膀，吩咐橋邊小廝：“把公主請回房，找個大夫來瞧瞧。”
衛承看著架著和寧的兩個小廝走遠，輕聲對點秋道：“外頭冷，回屋睡吧。”“嗯。”
翌日陽光散散照到床頭，點秋迷糊眨眨眼從被窩裏爬起來，正瞧見衛承正拿了鹿皮帕子擦著方天戟，索性托了腮靜靜的看。半晌，衛承回過頭來：“在看什麽？”
點秋吃吃笑起來：“看你好看啊。”
衛承放下帕子傾身到她跟前，嘴唇印上她的額頭，片刻道：“我若走了，在府中等我回來。”
點秋小小的身子輕輕一顫，擡起眼：“你要去哪？”他揉揉她的發：“去咱們初見的地方。”“什麽時候走？”“三天後。”點秋沈默半晌，攬住他的腰：“我等你回來。”
兩個人不知何時溫情綣綣纏綿到一塊兒，床帷落下，方天戟在案上閃著泠泠的光。其實涼暖交織，所有極端對立的感情之間，中間隔的不過一層薄薄的窗紙，情意越深越脆弱，比如愛，比如恨，越親密，越疏遠。
穹澧拍拍又要上戰場的衛承的青駒馬，馬只輕輕搖搖尾巴，再沒別的反應。人鬼終究殊途，況且他既已身許黃沙，如何予她宜室宜家。
興許這是最好的機會。他也已經等了太久。
是夜一代鬼君潛入了一國公主的廂房，也不知嬤嬤們給她灌了多少安神湯焚了幾爐安息香，竟還讓她睡下了，穹澧饒有趣味看了半晌，化作一縷青煙潛入和寧夢裏。
“幫我得到墨點秋，自然便沒人再與你搶衛承了…”
離衛承出征沒有兩天了。和寧起來時眸中已一派清明，看來鬼君還是有兩把刷子的，至少安撫人心的本領不錯。被安撫的像是正常人的和寧神色定定在房中梳妝打扮了一下午，披上平日裏三年朝聖一穿的冠冕霞帔，吩咐丫鬟道：“去找將軍，告知他亥時來假山後小廊亭，來見他夫人最後一面。”
月亮很快高高升起來，府中靜謐如水，衛承只以為和寧要搞些一哭二鬧三投湖的計倆，不想出征前惹出什麽麻煩，夜裏如約到了小廊亭。卻瞧見一聲華麗正裝的和寧正靜靜端坐在石凳上。
聽到腳步聲，和寧回過頭來，笑的溫婉：“夫君，你來了。”衛承徑直行了個禮：“公主有何吩咐？”和寧苦笑一聲：“你何必總如此生疏的待我，君君臣臣，倒滴水不漏。”見衛承不搭話，抿了口茶繼續道：“今夜和寧找您來，只是想請將軍陪和寧看出戲。可若話不說狠些，將軍必定不肯賞和寧這個光。”說著從寬廣朝袖中掏出一面銅鏡遞給他。
衛承微微蹩眉接過，鏡面正對著石橋，清清楚楚的映出橋上兩個人的影子。
紫衣姑娘散開的長發委地，一只手懶懶撐在橋桿上托著腮，似笑非笑的看著面前的黑袍男子，月光下投成一對欣長的影子。那樣絕世傾城的女子，是他從未見過的點秋。她正和另一個他不相識的男子的影子同時出現在一個小小的鏡面上，晃得他的眼狠狠花了花。
點秋唇邊輕笑若隱若現：“小叔叔事務繁多，竟仍有時間來關懷晚輩…不知鬼界那些老人們作何感想…”穹澧只脈脈望著她，眼中氤氳的情緒波濤洶湧，半晌緩緩擡起手，指尖剛觸及到她耳畔的發梢，點秋已然別過頭去：“點秋早就告訴過小叔叔以後別再來了，小叔叔如此，實在讓點秋為難。”
穹澧微微向前傾身看身上若有若無的莫名香氣彌漫到她神識裏，眼前景象不知怎的變的有些模糊。他突然緊緊把她摟在懷中：“小叔叔這個稱呼不是你的盾牌，是你的傷疤罷，你一次次揭開它，好控制自己不和我在一起，可是我何時與你真真有叔侄關系了呢，你心裏也清楚，為什麽就是不能跟我回去呢，我答應你，回去之後我們便成婚，我們一起執掌鬼界，比委屈在將軍府不是好多了嗎，別再離開我，點秋…”點秋只覺得靈臺渾渾噩噩，想推開他卻使不上力氣，臉上也再攢不住戲謔的酒窩，使出最大的勁兒搖搖頭想讓自己清醒一些，動作卻輕緩綿軟，微微睜開的眸子迷離忽閃，遠遠看上去卻像是淚眼朦朧的傷情神色。
那鏡子誠然不是普通的鏡子，鏡中兩人衣料的摩擦聲和點秋微微的喘息都聽得清清楚楚。衛承身子狠狠一晃，一口血卡在喉中，粘稠甜腥。月全部隱到雲裏，手中一方銅鏡哐啷一聲砸在地上。好像過了月轉星移的時光，他終於從假山後步出，身子卻搖搖欲墜，眼中釀滿了不可言說的滔滔怒火，雙唇依舊涼薄，半晌艱難的冷冷開口：“墨點秋。”
點秋靈臺好像刮進一陣颶風突然一派清明，眼睛倏地睜大，猛的回過頭來，正對上他的釀滿了滔滔怒火的眼。
…為什麽…怎麽會…看得到。
她腳下震驚的踉蹌兩步，被穹澧摟的死死的，卻沒有力氣掙開，眸色掩飾不住的慌亂不安和不可置信，忙開口想解釋，卻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可有什麽好解釋的呢，這本就不是誤會，本就是她騙了他，她一直在騙他。
那一夜她躺在他肩窩裏聽他說：“任何人都有可能騙我，除了你。”
好像熬過了滄海桑田的時光。衛承至始至終只喊了一聲墨點秋。
她出神望著他決絕轉身離去的背影，站在石橋上楞了很長時間，夜裏涼風嗖嗖吹過耳畔，她聽到自己喃喃：“至少，名字是真的，心意也是真的啊。”可衛承不能聽到，也不會再相信她了。
穹澧手刀恰到力度的砍在她脖子上，順勢攬住軟下去的點秋，輕聲道：“你知道的，除了你，沒有誰配做上鬼後這個位置，除了我，也沒有誰配的上你。”他凝望著她緊閉的眼，唇角勾出一絲笑意，“而現在，你總該能隨我回去了，點秋。”
落華寂（一）
穹澧橫抱著點秋走到小廊亭，和寧撿起那面銅鏡遞給他，穹澧打量她一眼：“你這樣子…倒是用心。”和寧扶一扶發上金釵：“今天也是您的大日子呢，”她揚起臉望望天上冷月，“昨日那場夢後我想，大概人和鬼，我和您，都是一樣的罷。”
穹澧輕笑一聲：“只是你和我一樣，不擇手段。”和寧眉尖一挑：“哦？”
待一天後，衛承離京。
他一早便婉拒了朝廷給他安排的鋪張排場，和回來時一樣只簡單帶了幾個隨從，出城門時天才蒙蒙亮，青駒踏著蹄子嘶鳴兩聲，正待出發，身後一聲疾呼沖到耳裏：“將軍留步！”是府中車夫的聲音。
衛承一派冷漠神色，抖抖韁繩準備徑直離開，奈何那馬車沖的太快，自己還未向前走兩步便被車子堵住了去路。果然車內伸出一雙素手把車簾撩起。
和寧神色有些許哀戚，許是好不容易搞走了情敵，自己的丈夫出征都不知會自己一聲，還是要離開。她沈默半晌終於溫婉道：“夫君…你一定要平安回來。我等你回來。”
那日在榻上她攬住他的腰：“我等你回來。”
衛承握著方天戟的手一緊，一陣破風聲響起，戟尖瞬間抵上她的喉。車夫嚇的差點翻下車。和寧險些攤在車裏不可置信：“衛承…你要殺我？”他冷冷收回戟去：“不敢。”幾絲血跡蜿蜒上她雪白脖頸，她無神苦笑兩聲：“走吧。”
車夫抖抖索索調轉車頭，路面微有塵土翻楊。從邊疆到上京，原來兜兜轉轉一圈，最後仍然回歸原處。
一行人快馬加鞭，到得駐邊只用了半月時間。前些日子曉得衛將軍要回來，搞得大家都很激動，在他們心裏衛承一來似乎便有了安身保命的希望。興許當自己被苦痛挫折折騰的欲仙欲死時方能反應過來其實百無聊賴也算個不可多得的好東西。
營帳內燈火燃的很旺盛，副將提了兩壇子酒簡單給衛承做個相迎。唔，衛將軍果然還是那個冷面將軍，得說點什麽暖暖場。
副將把酒壇擺在案上坐到衛承對面調侃道：“呦，怎麽就老兄你一個人回來？那女娃兒的小營帳我們可還都留著呢。”衛承扒開酒壇的蓋子沒搭話。副將笑著把粗瓷碗遞過去：“我想差了，女娃要是跟來自然也是和你住一處嘛…”
他仍猶自打著哈哈，衛承已經推開碗端起壇子往喉嚨裏大口灌開了酒，烈酒灼灼穿過喉腔，不過片刻一股熱流源源不斷沖到靈臺裏，帶著迷離窒息的快感，直到瞠目結舌的副將沖上去硬把酒壇子卸下來，衛承神色看不出什麽異樣，只手肘撐著桌案輕聲道：
“她是鬼…我聽說人死了也會變成鬼，興許還能去找她…”他突然加重語氣，“那我倒不如死在戰場上。”不明緣由的副將只聽清後面一句，手猛的一抖，酒壇啪一聲摔在地上，所剩不多的酒水混著碎陶傾在沙土裏，不多時便滲的無影無蹤。
果然，覆水難收。
彼時點秋正安靜呆在穹澧的崇華宮，大紅喜服就擱在床榻旁邊的桌案上，穹澧走過來坐到她身邊柔聲道：“旨意已經傳下去，三日後便行冊封禮，這幾天你好好歇歇。”點秋只無聲看著窗外，他繼續道：“那喜服為你準備了四年，你可看過了？”點秋終於收回眼，笑裏帶了輕蔑的意味：“勞鬼君費心。”穹澧斂下眉眼：“總之你墨點秋是我穹澧的，別人不配得到。”點秋無奈笑出聲來：“你何必一副癡情模樣，費這些周折不過為了我是前鬼君的嫡長孫女兒，只有娶了我你這鬼君才名正言順罷了，我們知根知底，你也不必擺出這幅模樣讓我惡心。”
她這話說的極重，穹澧身形一晃：“就算當初你還不屬於我，義父還是將君位傳給了我，我娶你，不單是因義父繼大位者迎嫡女的遺願，而是因為…我愛你。”
原來鬼族承位是嫡長子繼承，而前任鬼君的嫡長子只留下點秋一女便因病身死，規矩便有些辦不妥，為正統血脈，點秋祖父便擬了一旨，將來無論誰繼位，鬼後只能是點秋。這便絕了他其他兒子們承位的機會，除去早年收養的棄鬼穹澧。且穹澧確確有經世之才十分入得老鬼君和一幹臣子的眼。事情巧合得好像是天意安排。
然而這旨意點秋只當她爺爺老糊塗了，他怎確定她就一定生的出兒子來挑下下個鬼君的擔子，可朝上那起子老臣都當了真且當的特別真。不明覺厲的點秋悄悄尋了小叔叔穹澧來問：“小叔叔，若你將來娶親，你想娶個什麽樣的人？”穹澧看著她稍許稚嫩卻無比認真的眸子：“自然是我愛的人。”點秋大大松了口氣。
可待穹澧五百年後承位，卻大張旗鼓的真要娶她。點秋訝然且無法，只得悄悄遁了。彼時她早已褪去青澀模樣，凡事自然有自己的主意，穹澧屈服於老臣的壓力，她走了才是最簡單利落的法子。
奈何穹澧窮追不舍，即使她有了衛承，還是鬧成了現下這個模樣。
“我想睡了，”點秋別過臉，“小叔叔請回罷。”“你今早兒才起來。”“…”
他突然握住她的手：“你知道的，我對你的感情不比衛承對你的少。”
“我不知道。”
穹澧剛無聲步出殿門，一個小探子便湊到耳前來，“他要出征？”穹澧揚起嘴角，眉間戾色盡顯，“很好，借這個機會盡快送他入輪回，能損了魂魄最好，也省得來世繼續為人…唔，斷魂刀是最合適的。”探子神色一稟，接命退了下去。
三日後點秋任由一群小宮娥層層套上大紅喜服，如此熱烈的顏色，襯著瑩白的肌膚和精致的五官，卻顯得愈發清冷寂涼。“披羅衣之璀粲兮，珥瑤碧之華琚.戴金翠之首飾，綴明珠以耀軀。和寧有句話說的不錯，只有正正的大紅才配的上你的絕色。”穹澧輕笑著進來拉住她的手，“我們出去罷。”發間步搖清脆叮當兩聲，點秋將手從他掌心抽離：“鬼君那夜給點秋下的枕水香餘毒未散，現下沒力氣去應付排場。”
穹澧腳下一頓，卻沒搭話。她頰上帶著淡淡嘲諷的酒窩晃入他眼中：“鬼君還怕點秋會逃？”“…自然不會。”她盈盈伸出手：“那便把解毒茶拿來。”
此刻衛承正在沙場激戰正酣，雖著了一席純白戰袍，卻還滴血未沾，直到天邊遠遠出現一個黑影。青駒馬躍起前蹄嘶鳴兩聲，馬蹄慌亂地蹋錯了步子，前方一把長矛刺來正中肩頭，鮮血滲出來染紅今日他為自己準備的素白喪衣。
冊封禮畢，點秋端了一壺酒從裏敬到外，眼見就要摸得殿門，卻被穹澧拉住。點秋笑的清麗端莊：“君王理應雨露均沾，恩澤被陂。”她踏出半步，神色微訝，“門外怎得守了這麽多侍衛？他們也怪累的。”殿裏不知哪處傳來一句調侃：“君上可是如此舍不得王後？一步也不讓離開呢。”殿裏哄哄笑起來。
點秋已然趁亂抽出袖子端了一盞酒盈盈走到門外沖侍衛笑道：“今日是君上的大日子，大家同喜。”
看那一幹侍衛一個個直了眼睛，點秋眼波微轉，唇邊帶了不明笑意，素手一傾，一杯酒盡數倒在地上。
落華寂（二）
一瞬靜謐間點秋已然騰身到半空，廣袖輕揚，戾氣化了無數銀針飛出，身下侍衛頃刻倒了一片。聽得外面侍衛接連倒地的聲音，穹澧瞳孔猛的一縮，沖出殿外。
點秋一身華裳在停在空中，冷冷看著嘈雜的人群，好像開在冰雪間的業火紅蓮。穹澧的眼神幾乎要把她凍成冰疙瘩，身形微動。她拔下發間步搖抵在喉前語音涼涼：“我看你敢過來。”
穹澧驚促的腳步硬生生停在原地。
點秋輕笑一聲，頰上酒窩不可言說的冷艷明麗，頸間鮮血滲出染紅她穩穩執著赤金步搖的指尖，閉眼片刻，決絕轉身飛遠。
時過正午，六月裏沈寂悶熱的空氣在戰爭間彌漫。
衛承制住些許狂躁不安的青駒馬，肩頭鮮紅的血洇開一片，映著他雪白的長袍開成詭異淒艷的大簇石蒜花，方天戟背在身後，眸光冷森森投到遠遠持刀走來的鬼將身上。周圍雜七雜八躺著喪命在他戟下的敵兵。
一人一鬼距離越來越近，鬼將手中長刀煞氣繚繞，他眉峰微挑，輕笑一聲：“他派來索命的麽？來的很是時候。”
原本他就沒想活著回去。事情從沙場中開始，也合該在沙場中結束。
可他既是凡間將，馬革裹屍才是最合理的祭奠，若白白死在鬼族還是情敵手裏就太過窩囊，得放點血撈回本兒才好。正想著，那一聲未吭的鬼將已經騰起身，直直劈向他的面門。他側身避過，方天戟在空中劃出繁覆淩厲的刃花，生生迎上一擊，冷兵相交撞出鐘鳴般的聲響，那鬼將身形震的在空中晃了兩晃，不可置信的看向他冷冰冰的眼，他輕蔑一笑：“承讓。”
飄悠悠兩個字好像激怒了那枚兢兢業業的殺手，刀鋒一轉重重朝他脖頸砍過去，兩個殺氣重重的身形糾纏在一塊兒，若說飛沙走石也許有些勉強，但也足以讓人見之膽寒，方天戟已吸足了大半日的血，一番淋漓打鬥下來，竟迎著刀刃的煞氣隱隱散出白光。
可衛承畢竟是個凡人，且一連征戰數日，身上還帶了傷。對方的攻勢越發淩厲兇猛，步步都是致命的招數。
衛承終於不察失手半招，電光火石間長刀已沖他心窩兒飛刺過來，他手掌微微一松，逾百斤的玄鐵戟順勢脫開他的手朝著那鬼將迎上去，自己的身形卻分毫未動。
他已準備承了這一刀，興許這一刀下去，自己便順理成章不必再為將為人了罷。可就在那把刀紮進自己胸膛的前一瞬，卻飛來一抹紅色的影子把他擋在身後，伸出素手硬生生把刀握住，手心劃出深可見骨的口子，鮮血泊泊溢出染紅黑氣繚繞專為鬼界死犯行刑的斷魂刀。
這次衛承的方天戟卻沒能收的住。
戟尖泛著泠泠的白光向前呼嘯而去，撕裂點秋將將愈合的傷口，從前胸刺出，點秋皺眉悶哼一聲，一口艷紅的血噴在衣領上。衛承瞬間全身被凍在原地。一縷紫發從背後斷開，飄散在風裏。
鬼將已嚇的松了刀柄，整個兒癱倒在地上，兩條腿抖得不成樣子，話都說不完整：“王…王後…”點秋手中斷魂刀哐啷掉下去，鮮血不斷從指尖滴落，半晌艱難從齒間迸出一個字：“滾。”
仿佛全身的力氣都被抽離，像一只斷翼的火鳳直直摔在青駒馬上，被衛承一把摟在懷中，插在身體裏的方天戟從胸膛墜下，直直插入沙土裏。
衛承臉色白的好像一張薄紙，幾乎控制不住輕顫的嗓音：“點秋…點秋…”
點秋極力攢出一個柔柔的笑，尚在流血的指尖輕輕拂上他幾近透明的臉：“沒事的，凡物傷不了我…你，你別嚇自己。”可她明明感到自己身體裏生氣在不斷流失。
兩人都不知情，那方天戟裏凝了青丘白澈歷劫前全部的仙力和修為，方才沾了鬼血，封印被化開，仙力已然外洩。
衛承緊緊盯著她越發顯得沈重的眼，低下頭緊緊貼住她冰涼的臉頰，一向深沈的眸子裏掩不住的慌亂無措：“點秋…別睡，我求你別睡…我帶你回家…”
點秋的手從他眉眼前垮垮墜落：“你恨我騙你，可你有沒有想過，我之所以把自己做成那樣的女孩，其實…其實是因為我想讓你快樂。我覺得我既能把自己做成你愛的樣子，也一定能成為你愛的人。興許…興許我也沒發現，所謂真實的我不過是個鬼殼子…心底裏就是從前你身邊的那個墨點秋呢，”她漾在唇邊的笑淒艷而無力：“衛承…你說，哪個才是真正的墨點秋，哪個才是你想要的墨點秋？”
衛承閉眼沈默半晌，將她樓的更緊：“不管你什麽樣子，都是我愛的墨點秋。”
點秋瞥見自己漸漸透明的手腕，悄悄把它隱在袖中，輕聲道：“可惜我僅有這一世的機會…衛承，我拜托你忘了我罷…且讓我離開的安心些…”好像全身的血液都被凝固。他楞楞望著她。點秋閉眼狠心繼續說下去，“我是鬼界的王後，可你不過凡間一國的將軍而已。之前你犯糊塗，但我從未當過真，不過在塵世裏隨便游歷一回罷了…衛承，你忘了我吧。”
可惜我只有這一世的機會來愛你。
衛承搖搖欲墜的身體狠狠一晃，半晌握住她的肩狠狠道：“你全是在胡說…我心裏清楚，沒有誰比你更愛我，你是我的妻子，”他喉嚨裏頭一次低低哽咽出來，“你跟我回家。”
點秋的眼緩緩闔上，劃出兩道淡淡水痕。
他懷裏的人越來越輕，最後終於消失在風裏，只留下一席染血的大紅喜袍。
初是紅顏芳華，最末不過枯骨成沙。
黑黢黢的夜裏，一只影子從死屍中無聲掠過，世人稱讚不絕的玄鐵戟就此絕跡。
半月後急報傳入宮中，懷遠將軍衛承戰死沙場，屍骨不尋。府中和寧得到消息，當晚在後院投水殉了情。
至此，落華鏡中畫面一圈圈淡去，歸於平寂。
夢斷浮生
事情大概能讓人推個十之八九，可嘆老天爺的邏輯實在讓人說不清。用一段傷情換得一次飛升，可天下偏偏多的是愛美人不愛江山的主兒，譬如穹澧，譬如衛承。
如此一來，此種歷劫的意義該有多麽雞肋。
衛承身死，魂靈自然要回歸本位。元神在當初下界為人的若水之濱恢覆意識。一段情傷過往後，他仍是青丘白澈。
我常常在想倘若沒有點秋，以穹澧的才幹興許能帶著鬼界子民進入下一個太平盛世。再者仙鬼兩族雖長久不和，卻實在沒到兵戎相見的地步。只能說要麽這鬼君忒至情至性，要麽便是那日逃回去的鬼將忒能胡說八道，以至於穹澧將點秋的死全部歸結到衛承身上拼了命也要讓他魂飛魄散。
史冊中記載的文字和腦子裏的思緒捋吧捋吧，終於靈臺得以一片清明。
絲毫不出意料之外的，穹澧得到方天戟，順著它的靈氣和保存的仙力找到青丘白澈那裏並不難，且白澈回到若水之濱的消息傳到九重天，帶動的仙族一幹人士都挺激動，試想仙族裏好幾個萬兒八千年都碰不到機緣來修出半個上神，一旦修出來就顯得彌足珍貴。
可鬼族卻在這茬口不知天高地厚的在若水挑了事情，還是為了一女子，簡直討打。天君氣的大手一揮，那就打吧。奈何打起來就沒了結果。大約大家都沒料到穹澧如此認真，小戰愈演愈烈成了大戰，最後更是愈發不可收拾。若水一戰所過之處荒涼淒慘，仙族鬼族兩敗俱傷，可那執著鬼君仍糾纏不休，令人咋舌。
果然老天爺沒那麽仁慈。
不知戰爭打過了多長時間，也不知白澈忍了多長時間，最後終於忍無可忍，大開殺戒。
此後折雍告訴我，他後來聽青丘的老人講，白澈當時一把冷劍橫在穹澧喉前，聲音不可言說的悲慟森冷：“她為何身死，於我而言已經不重要了，只是你我，都不配再活著。”
然不知為何白澈最終還是留了他一條命，雖不是為正史所承認的命。是不是白澈的手下留情，沒人說得清。總之穹澧被活著鎮在寸草不生遍地腹蟲的羽山，是承了天君的命，承了白澈的情。
也許他沒想到的是，萬年後他以命為引練成攝魂術來做最後的了結時，白澈早已自毀了元神魂魄，和一席染血的嫁衣一同合葬在了前丠。
無論如何，點秋是老天安排在白澈身上的一個劫，或者至少也是這個劫的一部分，天意註定了這段情意不得善果。不過換句話說，白澈渡劫後回歸本位尚且飛升了上神，也算是老天賜他的善意且難得的機緣。可點秋卻是真真正正魂飛魄散了，她自己牽扯進來，白白受累，最後什麽都沒留下。
奈何白澈熬過了天意，卻躲不過人情，終是和點秋一起灰飛煙滅。
凡塵一世，不過浮生一夢，然還是有人因夢斷了浮生。
折雍聽了我的邏輯見解，半天沒出聲。宮司命的聲音突然在門外響起：“小姑奶奶，已經一天一夜了。”
折雍終於回過神：“卿音，我們出去吧。”
門外盡職盡責的宮司命頂著兩只黑眼圈打了個哈欠：“你們終於出來了。”我疑惑道：“沒人不讓你睡啊。”他白我一眼：“你們沒出來我怎麽敢睡，萬一出了事怎麽辦？”我打個幹哈哈：“怎麽會怎麽會…”那廂把肩頭睡的死死的白鸚哥兒拽到懷裏，沒好氣道：“小沒良心的…我在宮裏北廂收拾了兩間房，趕快回你們屋裏睡覺去。”
果然窗外天色已漆黑。
折雍再次道了謝，和我一起往北廂去了。路上不時有星子從腳邊閃過，投下十分活潑的光點，看著頗有趣。想來現下宿天院裏也應是這副光景，初初沈沈的心往上提了一提。
只是不知蕭然現下在哪。三日未見，我很想他。
司命困得不行，只草草給我們指了指路，我看他困得不行，才發現自己也困得不行，一只飛禽竟還不如走獸方向感強些，便隨了折雍渾渾噩噩的走，腦子裏全是蕭然的身形模樣，更無暇顧及哪裏是北。終於遠遠看見前方廂房裏透出來的燈光，只想趕緊縮到被窩裏。
待踏進了門，就要撲進被子的懷抱時，折雍突然拉住我的袍袖。我不明所以地轉頭望向他，那廂沖我笑笑，收回手認真道：“這幾日卿音所言所做…折雍方才想，可惜你是個女子，”夜裏風吹起他瑩白的衣角，“幸虧你是個女子。”
說罷便轉身往隔壁廂房裏去了，留下我一人在門口一臉茫然。
信使因
今兒早上迷迷糊糊醒來，拾掇拾掇推開門時，正看見一身白裳的折雍兄坐在回廊的欄桿上等著，忙踱步過去笑著打招呼：“折雍哥醒的好早。”那廂疑惑地擡頭望了望升到頭頂的日頭：“早嗎？”
“…”
他輕笑著看我一眼，陽光灑在白裳上像鍍了一層淡金色的光華，慢悠悠起身向我道：“卿音，我們回去罷。”我心中小小激靈了一下。蕭然怕是還待在九重天呢，現下我正巧還能去尋他一尋…
想到這裏，我擡頭對上他溫文爾雅的眼：“折雍哥，我就不回青丘了…”他稍稍一楞，出聲打斷我：“為何？翎叔現下還在青丘…”“啊…這個我自然曉得，”我打著哈哈，“只是突然想起自己在宿天院還有些事情，折雍哥且自己先回去，到時候給卿音父君帶個話罷…也省得他擔心。”
這個思家的孩子呦，聽我說不回去急得跟什麽似的。
他沈默半晌，道：“好。”覆而又添上一句：“那我先送你回宿天院。”
然兩人還未到得院門先聽到了一陣嘈雜聲。
我疑惑且擔憂的走過去，莫不是宮汎離趁我不在，和三哥在院裏拆房子罷…
有句話怎麽說來著？家醜不可外揚。
思及此我忙笑呵呵把折雍兄送走，方松了一口氣。
果然我此舉很有先見之明。片刻後自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